【319騎跡】

連風也吹不散的硝煙之中

黑黑冥冥…幽幽暗暗…不用問何故，遠方的轟隆聲已泣著悲慟，大地隨著火燄碎裂出心中的一角，火石在地表上滾成炙熱痕跡，逐漸遠離母親的哀喚，壓停它的是一倒下男孩的胸膛。

火石：阿爹、阿娘、阿弟…我要返來。

男孩的腦海閃過一生的回憶，在意識模糊時，透由心聲傳遞給初生的火石心裡，回憶中的每個片段都與一個名字有關─『台灣』。

滾燙的它在他的胸口烙起了印記，痛醒了他，他爬了起來拾起它端詳…姆指般大小的…！破空的尖叫快速的砸了下來，危險讓他迅速滾落她剛被炸出的彈坑，死亡的迸裂結束之後，他慶幸著適時的痛醒，將幸運的它收入心前口袋。

突然間！一槍子彈，復仇般向男孩心臟撞去，火花燦爛間，火石無意犧牲自我完成了男孩的復活儀式。

男孩的心：台灣…我要返去台灣…阿爹…阿娘…。

男孩的胸膛再度倒臥在火石之上，火石碎裂兩半，回到了幽幽冥冥之中。

陽光的眼下

天上出現數顆黑點，黑點遮斷陽光，在大地奪得自己的陰影。

陰影只是黑點，遮不了大地成永夜，遮不斷太陽給世界的光。

在陽光眼下，轟炸機壓在群風之上，憑藉著他們打開彈倉。

炸彈們：人類重鑄我們痛苦，今日卻又放我們自由，就像我們懷中粉末，他們說那是與母親相認的依憑。

轟炸機：你們不要懷疑，那粉末是正義，可讓人類解放地上的自由，他們為了自由而給你們自由。

炸彈們望見腳下的大地之母，對人類的誠實由疑惑變成感謝，狂喜的滑出彈倉，劃破風的身軀，任憑他們發出驚叫。

農夫：硝煙使我模糊，但那天上的黑點是同袍的飛機，由天堂來到地獄，要來對我救援。

大地：風的尖聲讓我擔心，但那黑點定是我身體的部份、我的寶貝，要來回歸我的懷抱。

農夫舉起雙手：我的同胞！我在這裡！

硝煙：你抱的是我，沒有別人。

大地：群山是我的臂膀！孩子們啊！快回來母親懷抱！

陽光在高空看清一切真相，不顧一切衝回地面。

陽光：快散開！讓我告訴他們真相，他們還有希望！

硝煙：能吹動我的只有風，這樣的哀傷，有誰敢動？

風：我願和陽光存在硝煙之上，也不願親揭難看傷疤。

陽光：你不是人！為何要做與他們一樣的事？

風醒悟的吹開了硝煙，讓大地與農夫看到了炸彈充滿淚水的笑臉，先行落地的與母親歡迎的臂膀一同炸得血肉模糊，只有還在風中、還在倉裡的，漸漸意會發生了什麼事。

倉中炸彈：你為何欺騙我們？我們胸中的正義粉末，竟會發出毀滅的邪惡火燄？

轟炸機：在鑄熔的學校時，他們告訴我，我比你們大、載著你們賜給飛翔的機會、在予你們方向中我則為正確。他們要我聽從他們的指引，就像你們聽從我一樣，我無需負擔思考的責任，便能得到與他們同樣的權威，可是今日我才發現權威有其代價。

炸彈們：看來我們也只能無奈的接受一切！

帶著悲忿的炸彈跟著一顆顆的前一顆，乖乖『身不由己』的滑出彈倉，彈倉只剩下引擎的苟延殘喘，大地則多了連風都吹不散的硝煙。

昭和十八年，西元1943年，海南島上。

初昇的陽光：純白的晨霧啊！請在我的溫暖中化成露水，當你滴落土壤時，我會在你身上映出太陽臉龐。

硝煙：我非生於自然，能吹動我的唯有風，只是這裡的悲傷連他也不敢動。

田地：請別阻擋晨光與農夫一同出現，當我從大地分出為田後，我便期待被清晨農夫的鋤聲敲醒，以翻鬆我對夜的孤單。

農夫倒在硝煙上，硝煙任由他倒下，最後由田地抱住了他，陽光在短暫的抗議之後，又被硝煙埋葬。

田地：朋友，你今日的汗水怎麼如此濃稠？灌溉用水就好，何必要用自己？

農夫：原來穿破軍裝後的子彈會繼續貫穿我的身體，那我後悔開槍，未來會有兩個母親同樣哀傷！

農夫的眼前，現出天空上的黑點，發出風的驚叫。

昭和十八年，西元1943年，海南島上空。

高空冷風：是誰在推擠我們的身軀？天空的寬廣足以滿足全部的需求，是誰要將全部佔有？

轟炸機：人類賜予我們翅膀，好讓正義撒在其上，讓我雙手握著自由而得飛翔，證明天空與地心同樣溫暖。

高空冷風：你身上的是陽光而非正義，同樣的光也綻放在敵機之上。

高空冷風：讓你自由的是我們的身軀，你的母親是大地，何必棄捨親生而來天空尋求替代的親情？

轟炸機：敵機！哪裡有敵機？

高空冷風：對我們來說你就是敵機，當你沉浸在人類賜福的鐵翼快樂飛翔時，你已不在乎他們對你原本的扭曲，在光滑與對稱的榮光下，其實美麗的是粗糙原始的自己。

富山県中新川郡西水橋町註1，大正七年八月三日註1。

母親們的心：為何同樣的錢買來的米卻沒有一半？我們明明已經飽嚐欺壓，為何肚子還是如此饑餓？

商人的心：白銀可讓政府的鐵斗變銀斗，百姓的黃金可讓銀斗變金斗註2。

母親們的心：人民應該被米包圍，而非將米包圍！當水淹過城牆，我們的船便在城門之上，誰能阻止我們為孩子要糧！

信用組合：春風，你的言語中還帶著寒冬的巴掌，聲音不是說出就好，何必還要揮拳？

春風：有時不能只怪人民揮拳，因為他們在悶不吭聲時不知已挨了幾拳。

信用組合：未來何時？水會淹來這兒？

時間：或許…會在一百年後？

註1：西元1918年日本已進入工商業為主的資本主義社會形態，由於政府有利財閥的政策，加上同年8月2日日本發表『西伯利亞出兵宣言』，米商趁機哄抬米價以發戰爭財，米價一日內瞬間飆漲。位於富山縣西水橋漁村的數百位母親，發起抗議包圍當地米商倉庫要求降低米價。米商不從，抗議婦女們將米糧強搶一空。之後搶米暴動席捲日本各大都市，數十萬人參與，日方出動數萬軍警鎮壓，直至九月才告平息。

註2：自利消極的社會主流價值觀，教育出貪污的官員，貪污的官員組成腐敗的政府，腐化了應當保護人民的法規鐵則。鐵則經過財閥予官員的銀彈下鍍了銀，進入了自己的勢力範圍。而後財閥經由利己的銀色法則中賺取人民黃金。此中官員、財閥皆得重利故難以禁絕？而人民的回報既從大家共同所營造、自利消極的社會主流價值觀而得來的，那些財閥、那些官員、與自己。

西元1918年9月秋，嘉義廳西螺支廳麥簝區註1，麥簝信用組合註2誕生日。

信用組合：陌生的風，你身中的春意是送給我誕生的驚喜嗎？

春風：我從西水橋註3來，春意來自下關註4，夢碎的好友託我替他看遍全國，我還記得那年春天。

信用組合：你已看遍全國？請你告訴我農業的未來，這是我的人生。

春風：你問得巧合，讓我誠實，卻對你殘酷，好吧…，時間，請帶我們回到西水橋的八月三日。

註1：西元1909年10月23日，台灣第五任總督佐久間左馬太，以日皇敕令第282號，修改地方機關組織規程，將台灣原有之二十廳合併成十二廳，直到西元1920年地方劃分才再有所更動(地區字型亦有改變，如簝變成寮)。西元1918年9月麥簝信用組合成立之時，應尚屬嘉義廳西螺支廳麥簝區。

註2：麥簝信用組合既現今雲林縣麥寮鄉農會，於民國七年(1918)九月成立，同年初，在全球奪走千萬條人命的西班牙流感開始爆發。8月初日本爆發米騷動事件，暴動波及日本大部分區域。年底，第一次世界大戰宣告結束，軍民數千萬人死傷。於1918年誕生的麥簝信用組合親身經歷了當年的動盪時空。

註3：西水橋村，位於現今日本富山縣中新川郡境內，西元1918年8月3日，爆發數百名漁村婦女抗議國內米價高漲，進而包圍當地米商倉庫並搶奪米糧，事後類似搶米暴動延燒全國，波及日本廣大領土，參與人數多達數十萬，史稱『米騷動』事件。

註4：下關，古名『赤馬關』，由於旁有一紅色石山狀如臥馬因而得名，後易為赤間關市(俗稱馬關)，中日馬關條約既是於此處春帆樓簽署，後又正式更名為下關市而沿用至今。

西元1900年9月註1，大嵙崁溪註2三角湧註3的某夜，大霧。

紅頭船註4：三腳渡註5，我誕生的家；三角湧，初航夜泊的家。白晝，我掛著興奮的面帆首度出航；夜晚，異地的鄉愁又讓我有收不盡的帆。

區役場註6：年輕的紅頭船，我有一個新生的孩子叫農會註1，你可否願意與他一同游玩？

紅頭船：這裡到處都有五歲小孩註7，足夠可以與他做伴。

區役場：他們身上還有新生的煙愁，我的孩子是為撫慰他們，而非為了一同悲傷。

船靈們註8：是霧？還是煙？嗚～

船靈們：娘子坑註8中的坊城註8哭聲竟喚來龍潭陂註8的山根註8火，燒了三天三夜～嗚～。

船靈們：我們十八船註8先到，就要殘忍目睹一切，太陽快快昇起，讓我們與霧氣一道消失！

註1：西元1900年九月三角湧辦務署署長(鎮長)，為安撫民心招攬地方人士回耕復農，於桃園廳海山堡三角湧區役場內組成『三角湧農會署辦事處』，誕生了台灣歷史上第一個農會。

註2：大嵙崁溪為現今大漢溪之舊稱，於台灣光復後改之。

註3：三角湧為現今台北縣三峽鎮之舊稱。

註4：紅頭船為台灣早期河岸地區之重要運輸船隻，外表繪上以紅、白、綠為主色的『繪面』，船首的兩對魚眼更是它的特色。

註5：三腳渡位於現今台北市士林區劍潭的基隆河畔，早期為十分繁榮的渡船口，文中的紅頭船便是在三腳渡造出來的。

註6：區役場類似今日的鎮公所，現為三峽鎮歷史文物館。

註7：指三角湧街上的房屋多已在1895年7月24日的大火中燒毀，現今新蓋的房子屋齡多半不會超過五年。

註8：西元1895年6月7日，日軍在辜顯榮的協助下，兵不刃血進入台北城，同月持續南進。同年7月11日櫻井茂夫帶領日軍32人，以徵用而來的18艘紅頭船當做運糧船由水路進發，12日與坊城少佐所率領的第三聯隊同會於三角湧街，居民偽與和善並協助將糧船補給卸下。13日夜宿河上的糧船隊由水路向大嵙崁(今桃園縣大溪鎮)進發，航至隆恩埔附近遭遇義軍伏擊，糧船隊幾近全沒。另一陸行之坊城大隊，則於行軍至街外土地公坑(一狹長溪谷地帶)時，遭蘇力、江國輝所帶領之義軍奇襲。坊城大隊受義軍包圍苦戰兩日，於15日被層層圍困於娘子坑中幾至絕境，當晚有數人冒險潛出向位於龍潭坡(今桃園縣龍潭鄉)的山根支隊求援。16日山根少將得報，火速馳援攻陷大嵙崁，義軍不得已撤圍回援，坊城大隊遂突圍與山根支隊合流。22日日軍反攻義軍陷三角湧街，24日山根支隊縱火焚燒三角湧街，並將遠近村舍連帶燒毀(大掃蕩)，大火連燒三天三夜，今板橋、三峽、大溪一帶盡付之一炬，破牆殘瓦，景象淒慘，難為人道。

西元1895年10月19日註1濁水溪出海口

濁水溪：雲林縣，你為何要打扮成阿婆的模樣？

雲林縣：『有唐山公，沒唐山媽』註2的時代已經過去了，今日『四腳』註3要我準備『阿婆弄港』註1。

雲林縣：未來某日，你與這兒所有人，都將一夕改戴嘉義縣的名字註4。

濁水溪：取名不是為了相互瞭解的需要？為何會成為分隔你我的理由？

雲林：昨晚我拿起讀過的歷史課本難過的丟向時間，裡面只掉出了一張年輕時的英俊照片，剩下有百張書頁，全為證明我們擁有的一堆戰爭。

濁水溪：看來我們只能無奈的接受一切。

註1： 西元1895年10月19日台灣南部抗日軍，黑旗軍統領劉永福，見大勢已去，『妝扮』成阿婆模樣乘坐英艦Thales號由台南逃往廈門，數日後日軍陷落台南城，全台已大抵在其掌握之下。 

註2：台灣清治時曾有近百年時間，禁止渡台移民攜帶家眷，導致許多台灣青年變成『羅漢腳』，但也因此促進了漢人與原住民的聯姻關係。此處暗指清朝統治的時代將已結束。 

註3：『四腳』，日治時代台灣人對於日本人統治的不滿而形成的隱稱，暗指人以兩腳走路，狗以四腳走路。 

註4：日軍於1895年6月28日頒布臨時地方機關組織規程，至此之後五十年間共有九次改制。西元1897年5月27日台灣第三任總督乃木希典公布台灣總督府地方官官制，將台澎地區改為六縣三廳制劃分，現今雲林縣縣域在當時改為由嘉義縣管轄，直到光復後雲林縣的名字才再出現。

西元1895年8月底，濁水溪下游註1。

太陽：我從未少予均分的光亮，為何你與老農卻依然黝黑？

濁水溪與老農：因為我們都樂於接受泥沙。

濁水溪：下游的沙讓我有看海的希望，追夢時我自然接受上游的沙。

老農：田地的沙讓我有飽足的希望，耕作時我自然接受太陽的熱。

太陽：不過我想你不會喜歡雙倍的陽光。

老農眼前出現一列打著太陽旗的軍隊，正從北岸渡溪而來。

老農：濁水溪！為何你不阻止他們？

濁水溪：昨夜你渡溪逃來時，北岸也是這樣問我。

註1：此處指現今的雲林縣莿桐鄉濁水溪沿岸一帶，西元1895年8月28日日軍攻陷彰化城，29日日軍進佔北斗街(今彰化縣北斗鎮)，9月1日日軍進佔斗六。八月底至九月初應為日軍初渡濁水溪的時間。

西元1895年6月2日註1合歡山東峰水源地註2 

上游溪流：你是哪種黑色的雲？為何你的雨裡有我躲不掉的悲傷？

黑影：原來這是你的身軀，我還以為是我的淚。

黑影：我來自馬赫坡註3，或許在你上游之上。

上游溪流：在我之上的是時間之流，不是過去就是未來。

黑影：那我願現在永存黑夜，不再見到血紅太陽。

上游溪流：我是合歡山上的濁水溪，我將在麥寮註4出海，完成自己的名字。

黑影：我是馬赫坡的莫那‧魯道，我將在馬海濮註5出海，成就自己的名字。

清晨的曙光一道，讓夜與黑影一起回家，濁水溪獨自順流而下，在母安山註6腳與馬海濮溪匯流時，給了他一個不解的擁抱…。

註1：西元1895年6月2日於泊於基隆外海的日艦橫濱號上，清廷全權代表李經芳與台灣第一任總督樺山資記完成台、澎群島的交割手續，台灣正式成為大日本帝國領土。

註2：為濁水溪的發源地。

註3：馬赫坡社為賽德克族部落，西元1930年10月27日馬赫坡社頭目莫那魯道，於霧社地區發起抗日行動，『霧社事件』爆發。

註4：麥寮鄉位於台灣中部雲林縣最西北的鄉鎮，北與彰化縣大城鄉為鄰，濁水溪便由兩鄉中間流入台灣海峽。

註5：馬海濮溪為流經馬赫坡社之溪流，後注入濁水溪。莫那魯道所帶領的抗日軍在日軍的猛烈砲火下潰敗，最後莫那魯道與族人撤往馬海濮上游岩窟中抵死抗戰，終因彈盡糧絕於崖上舉槍自盡，族人亦皆上吊自殺。

註6：母安山位於南投縣仁愛鄉境內(廬山溫泉)，馬海濮溪與塔羅灣溪在其下匯流，而後注入濁水溪中。